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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我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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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我好累啊

長安西市最東南角的角落裏開著一間冷清的書肆,名曰上林書肆。

這書肆的主人是兵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何逸年。

何逸年與宋玦二人更是互為莫逆,二人七八歲上相識,因志趣相投很快便成了摯友,他們曾在最少年意氣的年紀看蒼山負雪、紅梅煮酒,一個舞劍、一個作詩,他們暢談人生理想,說著以後要為這個家國天下做些什麽,要青史留名……

後來,也在最肆意狂妄的年紀敗給了世人趨之若鶩的權勢,那高位之上的人嘴皮子上下一動便能顛倒黑白,想要旁人死那便不能生。

少年人心思純粹,仿佛只要我有足夠的天賦與努力,我便能高中,我便能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圖,我便能實現年少時的理想。

可現實卻不是那樣的,那只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摻雜著無數的利益,自然也就有著數不清的算計。

他們的雙眼分明睜著,卻永遠看不到這個天下的黎民百姓,長安的繁華酥骨亦令人醉生夢死。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不過是天底下的財富被權貴斂去了,多少人口中的“為生民立命”到頭來不還是為了自己的平步青雲仕途坦蕩。

少年人胸中那書生意氣的家國理想顯得那樣的可笑,不過是生在安樂窩裏不知世事才會有的可笑的想法。

後來,那肩上壓著的不再是那虛無縹緲的理想,而是沈重到需要用一生去排解的現實。

“我答應他了,我會在天黑之前回去,他才願意放我出來的。”溫瑜坐在桌前撚著一枚白玉棋子舉棋不定。

何逸年看了眼溫瑜,又將思路專註在了棋局上:“這樣的日子,你打算過多久?”

溫瑜落下一子,目光微頓:“再說罷。”

“經歷了那樣多的屈辱磋磨走到今天,僅僅如此而已嗎?”何逸年下棋落子並不像溫瑜那般瞻前顧後,走一步要想接下來十幾步的可能性,落子無悔兵行險招步步逼近,或大獲全勝或滿盤皆輸。

溫瑜垂眸:“我走了八年才走到這裏,何逸年,我已經很累了,你告訴我該如何?”

“平陽收留了許多流民孤兒,也救下了許多被父親買賣的女兒被丈夫拋棄的婦人,這中間挑出一些人來教他們文治武功。

也並非是用襄王府的奉銀來供養他們的,而是幫他們在這世上找到了立足之本。

她開了許多間的鋪子都需要人手,還有郡主名下的良田,以及開橋修路的活計,或是織布販席。

不論男女老少,她給那些人找了個歸處。”何逸年的聲音不疾不徐,聽不出旁的情緒,“她說她記憶中的少年郎變了,所以她要向你證明。”

“她雖姓百裏,但她也明白當今的陛下已不值得效忠了,歷史上沒有不亡的王朝,她說不論你如何想,她都會鏟除奸佞,盡己所能還天下一個河清海晏。”此間隱蔽,周遭守著的都是他們的人,有些話說了也便說了,這些年何逸年雖知曉宋玦還活著,卻難得見他一面。

何逸年也早已不是那個天真肆意的少年,自己知曉內情,其實不論他成為怎樣的人,自己都沒有立場說出指責的話來,有的只是理解並且尊重。

既為莫逆那便是一輩子的事。

溫瑜執著棋子的那只手微顫,白玉棋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棋盤上攪亂了棋局,他的聲音淺淡,滿不在意道:“你說的什麽,我聽不懂。

我只是個伺候人的太監,才不知曉什麽家國大義。”

這麽多年,溫瑜並未刻意去了解過百裏雨姝的事情,也並不想將人牽扯進來,如今的自己護不住那個率真純粹的姑娘,可她去做了,那樣的出人意料。

至始至終,原來踩在雲端不落實地的只有自己。

溫瑜瞧了眼何逸年覆雜的神色,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八年過去了,那十五年仿佛黃粱一夢,可我的確得到了最好的教養,被世人簇擁讚美著長大。

如果我走不出來的話,豈不是辜負了許多人?”

“阿年,你們皆說我聰慧通透,可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極蠢的人。

固執,不懂變通。

堅持我所堅持的,改變我想改變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從不曾後悔。”說這話的時候,溫瑜卻紅了眼眶,眼角落下一滴晶瑩,卻不知在難過什麽,他說,“家仇我會去報,但如果只是仇恨支撐著我活到了現在,豈不是辜負了那些對宋玦的期待和讚譽?”

“阿年,我好累,我好累啊。”溫瑜掩面低泣,像是小獸的哀鳴,“明明只要我懂得變通一些,放下一些……

可那樣就不是宋玦了。”

這八年的艱辛困苦他從未同人說過,如今總算是發洩出來了。

何逸年心口好似被針紮了般,細微綿密的刺痛,他從未見過宋玦這般脆弱的模樣,也同樣紅了眼眶,雙手握拳聲音微啞:“你說你蠢,我何嘗不蠢。

百裏承雲又何嘗不蠢?”

“是啊,數他最蠢,才會連明哲保身都不懂,還要為我求情,觸怒了天威被貶去那苦寒之地。”溫瑜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嗤笑和自嘲,“那樣多皇子,皇帝哪能記起那個苦守邊疆的兒子。

八年過去了,當年為了我那樣離開長安,現在我要他回來,風風光光地回來。”

“六皇子和太子殿下的事,是你的手筆吧?”聽及他的言語,何逸年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即便經年未見,還能不了解宋玦?

溫瑜的情緒漸緩,不可置否道:“只有這樣,皇帝才能想起百裏承雲。”

“那個位置本就高處不勝寒,誰都要提防,天家親情,不過是個笑話罷了。”溫瑜的一句話,何逸年便明白了,“如今陛下的子女長大了,在那波詭雲譎勾心鬥角的宮墻之中有了自己的想法。

這樣那願意為了你不顧一切地求情的百裏承雲的真摯便顯得異常珍貴。”

“是,那人什麽都有了,或許偶爾也會感到孤獨也會貪戀這親情溫暖。”溫瑜接話道,“當年放人出去說是‘歷練’,召回百裏承雲是遲早的事。

為了‘補償’百裏承雲,到時皇帝對其怕是千般‘重視’。”

何逸年收拾著未分勝負的棋局,頗為讚同地頷首,又問道:“你這般做,若他日事發……

你已經徹底擺脫百裏承乾的控制了?”

溫瑜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論是都西廠還是東宮,我都不想回去了,至於百裏承乾被禁足卻是周彧的手筆,我頂多只能算得上是推波助瀾而已。”

何逸年擰眉,顯然是不大讚同溫瑜的說辭:“你不想回去便能不回去麽?”

“起初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可他們拿我的親族們來要挾我,我不得不屈服,這些年他們陸續地離去,雖然他們不願我知曉,但我得到的消息是最後一位也於不久前離世。

如今他們要挾不了我了。”溫瑜想到自己身上的毒,不免覺得可笑,能用性命要挾到的都是貪生怕死之徒,於溫瑜而言,五年已是足夠。

溫瑜的言語未盡,何逸年也不再追問:“東廠的那位於你而言……”

“林百巖以為我完全可控,是他親手把我送到周彧身邊的。

周彧手中握有的權勢可不小,是可利用的一個人,至少我更願意站在與西廠敵對的一方,看他們不爽我便覺得快意。”何逸年,如今的我也會作戲了,溫瑜沈吟片刻又道,“周彧很喜歡我,你知道的,因著這張臉,會喜歡上我的人向來只多不少。”

這話何逸年並不讚同,美人在骨不在皮,宋玦之所以為宋玦,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張臉嗎?若僅僅是喜歡那張臉未免也太過膚淺:“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周彧?你總不能真的……”

溫瑜打斷了對方的言語:“時機一到,我自會離開。”

何逸年挑眉,識趣地調轉了個話題:“再來一局?”

“不了。”溫瑜起身道別,此番是為了敘舊,溫瑜也未讓對方幫忙做些什麽,“天黑之前我得回去的。”

何逸年輕嘆:“他這樣軟禁你,總歸不方便。”

“至少比以前方便多了,而且東宮西廠那邊有個人替我頂著,我這也算是‘狗仗人勢’了。”溫瑜莞爾,此事本就是自己刻意為之,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何況憑著周彧的能力加之有些的事自己本就無意掩埋,許是要不了多久他便能猜出六七分自己的意圖,到那時便看他如何選了。

周禮被攔在書肆外曬了兩個時辰,如今帶著無數的怨念瞧著溫瑜。

溫瑜忍俊不禁:“乖兒,你嘗過酥山麽?”

周禮搖頭:“沒有。”

“盛夏的日子裏不來上一碗酥山簡直是人生的一大憾事,走了,我帶你回家嘗嘗。”溫瑜邁開步子走到了周禮的前面,“對了,你知曉你義父的生辰是什麽時候麽?”

“回義母,是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這是挑了個好日子出生啊。”

“您今日似乎很高興?”

“嗯,與友人相見,自然是令人愉悅的一件事,再有就是……”

“再有?”

“再有就是,今兒個晚上,我打算做件好事。”

“做件好事?”

“是了,獎勵一下你義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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